古樂之亡久矣、然秦漢之間去周未遠、其器與聲猶有存者、故其道雖不行於當世、而其爲法猶未有異論也(*)。逮于(*)東漢之末以接西晉之初、則已浸(*)多説矣、歴魏周齊隋唐五季、論者愈多而法愈不定。爰及我朝功成治定、理宜有作、建隆皇祐元豐之間、蓋亦三致意焉。而和胡阮李范馬劉楊諸賢之議、終不能以相一也。而況於崇宣之季、姦諛之會、黥涅之餘、而能有以語夫天地之和哉。丁未南狩、今六十年、神人之憤猶有未攄、是固不皇(*)於稽古禮文之事。然學士大夫因仍簡陋、遂無復以鐘律爲意者、則已甚矣。
吾友建陽蔡君元定季通、當此之時、乃獨心好其説而力求之。旁搜遠取、巨細不捐、積之累年、乃若冥契。著書兩卷凡若干言、予嘗得而讀之、愛其明白而淵深、縝密而通暢、不爲牽合傅會之談、而横斜曲直、如珠之不出於盤。其言雖多出於近世之所未講、而實無一字不本於古人已試之成法。蓋若黄鐘圍徑之數、則漢斛之積分可攷(*)。寸以九分爲法、則淮南太史小司馬之説可推。五聲二變之數、變律半聲之例、則杜氏之通典具焉。變宮變徵之不得爲調、則孔氏之禮疏因亦(*)可見。至於先求聲氣之元而因律以生尺、則尤所謂卓然者、而亦班班雜見於兩漢之制(*)、蔡邕之説、與夫國朝會要、以及程子張子之言。顧讀者不深考、其間雖或有得於此(*)、而又不能無失於彼。是以晦蝕紛拏、無復定論。大抵不拘攣於習熟見聞之近、即肆其胷臆、妄爲穿穴而無所據依。
季通乃能奮其獨見、超然遠覽、爬梳剔抉、參互攷尋(*)、用其半生(*)之力、以至於一旦豁然而融會貫通焉。斯亦可謂勤矣。及其著論、則又能推原本根、比次條理、撮取機要(*)、闡究精微、不爲浮詞濫説以汩亂於其間、亦庶幾乎得書之體者。
予謂國家行且平定中原以開中天之運、必將審音協律、以諧神人。當是之時(*)、受詔典領之臣、能得此書而奏之、則東京郊廟之樂、將不待公孫述之瞽師而後備、而參摹四分之書亦無待乎後世之子雲而後知好之矣。抑季通之爲此書、詞約理明、初非難讀、而讀之者往往未及終篇、輒已欠伸思睡。固無由了其歸趣。獨以予之頑頓(*)不敏、乃能熟復數過、而僅得其指意(*)之仿佛(*)。季通於是(*)亦許予爲能知己志者。故屬予以序引、而予不得辭焉。季通更欲均調節族(*)、被之管弦(*)、別爲樂書以究其業、而又以其餘力、發揮武侯六十四陳(*)之圖、緒正邵氏皇極經世之歴、以大備乎一家之言。其用意亦健矣。予雖老病、黨(*)及見之、則亦豈非千古之一快也哉。
淳熙丁未正月朔旦、新安朱熹序。